眼看小橋就在近前,墨昀卻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音,像是小貓的叫聲,越走近聲音越明顯,待到他人走到橋下,終于在拱橋橋墩邊緣發現了聲音的出處。那是一個內里墊著好幾曾油紙的木桶,油紙上面蓋著一張繡花綢緞小被,貓叫的聲音就是從小被下面傳出來的,墨昀探身將木桶夠到岸上,掀開小被之后不由倒抽一口氣。那是一個被包裹在襁褓中的嬰兒,嬰兒被放在桶中,順水流到此處,不知餓了多久,臉色慘白,哭音亦是虛弱,墨昀伸手想要摸摸嬰兒小臉,但想到荒流便就此作罷。若放任不管,這孩子遲早餓死。他不忍見這脆弱的小生命在眼前隕落,抱起木桶向村中走去。此時正值荒年,墨昀連問了好幾家都無人愿意收留嬰兒,他身上并無人間銀錢,只能把自己送到野外,揮手取了幾只野獸性命,又將獵物拖在身后帶回村中,試圖以此為酬勞,讓人收留嬰兒。獸皮獸肉終歸管些用處,幾戶人家收了他的獵物,同意將嬰兒養在身邊。地中無糧的年景,想要將嬰兒養大十分不易,墨昀于是將自己傳到此時人間皇宮之中,一邊學著舍雷亞口中默念罪過,一邊從御膳房內卷了米糧和羊乳回到村落。如此本領難免惹得村中他人眼紅,墨昀教訓完了找茬的人,很快被村落當中的人奉若神明,墨昀擔心自己插手太多引來不必要的麻煩,只交代收留嬰孩的人家好好照顧,便將身形隱去,再未出現于人前。幾戶人家雖不見他蹤影,但時不時會收到他送來的補給,于是對嬰孩照顧的也算上心。如此過了十幾年,嬰孩變為少年,博聞強識之余語出驚人。他面無表情地說出每個人的壽數,及之后遭遇,村民想到曾經托孤的神仙,心中又敬又怕,除了提供日常吃穿用度,不敢再多靠近。少年被村民孤立,形單影只卻未顯傷心,只每日靠著村中唯一識字先生的竹簡書籍度日,荒年燭火亦是奢侈品,他每每看到日暮便再無光亮。墨昀躲在墻后,看少年推開窗戶,借著幽微月光努力辨識竹簡上的字跡,心中有些不忍,于是便晃動了一下腕上手串,暉夜振翅而出,圍繞著少年將一方竹簡照亮。少年眼中方才漫上欣喜,嘴角還未上揚,目光便警惕地投在墨昀身上。“你是誰?為何送我暉夜?”墨昀沒想到對方能看到自己,屏息不敢動彈,少年收起竹簡,歪頭盯著墨昀所在的方向。“別躲了,我能看到你。”如此也確實沒有隱身的必要。墨昀這樣想著,現出身形,對少年微微一笑。“很厲害嘛,我隱身都能被你看到。”少年被夸,臉上依舊無甚表情,甚至有些冷漠。“你這人好奇怪,我看不到你的壽數,但你身上總有黑霧冒出來,你不像人,是鬼,還是魔?”“你還知道魔與鬼吶?”墨昀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在少年面前有些局促扭捏,明明自己應該是長輩,卻在晚輩面前莫名沒有底氣。他抱膝坐在少年窗下,望著中天弦月深吸了一口氣。“我不是鬼,也不是魔,其實我現在也不清楚我是什么,不過我身上的黑氣你不要沾,這玩意兒不是什么好東西,碰到了會死的。”少年沒說話,重新展開卷軸,隔了好一會兒,墨昀才聽到他冷淡的聲音。“那你不還沒死么?”天道不出聲,他也不知道自己該上哪兒找他,只能留在這里陪少年長大。“能活一天算一天嘛,總歸是人都想長生不想早死。” 墨昀手撐著下巴,感嘆一句之后抬頭看向少年。“對了,你叫什么名字?”說到這個,少年秀眉微蹙,似是有些煩躁,他把竹簡扔到一邊,身子探出窗來。“他們說當年是你把我抱到村子里來的,你是神仙,我的名字要由你來取。”“這樣的…嗎?”墨昀尷尬地撓了撓頭,有些抱歉地道:“不好意思啊,我不知道這件事。”“無妨,名字而已,有或沒有無甚區別。”少年把眼神移開,嘴角微微向下,似是賭氣一般聲音又冷又硬。“怎么會沒有區別呢?”墨昀站起身,一邊拍土一邊對少年道:“名字是認識自我的第一道門檻,有了名字才有你自己呀。”他說著手扶上窗欞,少年已經退回房中,順便將窗關上,墨昀只能隔著窗問他:“你有喜歡的字嗎?”“沒有,我不需要認識自己,也不需要名字。”“那也應該讓人知道如何稱呼你啊……”墨昀想要再勸,少年卻失去了聊天的心情,將暉夜趕出房間,門窗關緊。“我說了不需要,我要睡了,你請回。”“哪兒來的這么大脾氣。”墨昀收回暉夜,安慰了他們幾句,撇嘴向村外走,人剛走到橋邊,荒流便在體內再次作亂,他咬牙扶著圍欄坐在臺階上,意識開始昏沉。這幾日荒流發作更頻繁了些,那些屬于他的回憶也是時有時無,偶爾他會連自己都忘了,所以才會對別人的名字生出執念。只因有名字才好追溯自己的回憶,才能記起那些對自己十分重要的人和事。恍惚間他又想起了司命,已經許久記不清他的聲音和容貌,記憶里只剩下朱紅長衫和黑緞一般的秀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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