話音未落。“噌。”一道迅疾如火的身影,從那壁龕的陰影里躥了出來。正是那只每日都來驛站取奶的紅狐,身后還跟著她的幼崽。“真的是它!”沈桃桃失聲叫道。那紅狐甚至沒有看其他人一眼,一雙眼睛鎖定在沈桃桃身上。“嗚哇!嗚哇!”它停在那壁龕邊緣,叫聲短促而急切,像是在催促。“跟上它!”謝云景沒有絲毫猶豫,他抱著沈桃桃,朝著那紅狐的方向沖了過去。陸夫人幾乎在他動的同時就緊隨而上。張尋和親衛們愣了一下,隨即爆發出狂喜的呼喊,求生的本能讓他們不顧一切地跟了上去。紅狐見他們跟上,轉身帶著幼崽便敏捷地鉆入了那個黑黢黢的壁龕。謝云景抱著沈桃桃側身擠入,里面竟是一條狹窄的向上的石縫。坡度陡峭,顯然是地質運動形成的天然縫隙,紅狐如同一團靈火在前引路,蓬松的尾巴在縫隙間若隱若現。“把壇子遞上來,快!”謝云景對著下方的張尋吼道。這縫隙如此狹窄,背著壇子的親衛根本無法攀登。張尋立刻與親衛們在下方肩扛手托,將幾只密封完好的壇子接力般地向上傳遞。謝云景在上面單手接住,以驚人的臂力,強行將其塞進縫隙上方更開闊些的轉角。每一個壇子遞上,都代表著生死時速的流逝。墓室的崩塌愈演愈烈,如同垂死的巨人最后的咆哮,巨大的裂縫在他們下方張開。當最后一只壇子被謝云景拉上平臺,最后一個親衛剛剛攀爬至縫隙中。“轟!”仿佛天神重錘落下,他們剛剛置身的石室徹底坍塌了。億萬噸的冰雪好似一張巨口,帶著毀滅一切的巨響轟然合攏,掀起的狂暴氣浪,如同沖擊波般順著狹窄的縫隙向上狂涌。“啊——”還在攀爬的親衛差點被掀飛,被謝云景托了一把才穩住。縫隙也開始狂震,更多的冰塊碎石簌簌落下。“走!快走!”謝云景嘶吼。紅狐的叫聲也變得更加高亢急促,它毫不猶豫地繼續向上攀援,引領著這支在死亡通道中掙扎求存的小隊。縫隙時而狹窄如喉,時而豁然開闊又布滿倒懸的冰錐。他們手腳并用,連滾帶爬,身上的衣服被刮破,皮膚被尖銳的冰棱劃出一道道血痕。每一次的震動都讓人膽戰心驚,每一次石塊砸落的聲響都如同催命符咒。不知在絕望中掙扎爬行了多久,當沈桃桃覺得自己僅存的意識都快被劇痛磨滅時,一股冰冷清新的寒風,猛地灌進了鼻腔。上方的縫隙,終于出現了出口。那是一個被厚厚的積雪覆蓋著的狹窄洞口,外面是朦朧昏暗的天光。紅狐流火般地沖了出去。當謝云景抱著沈桃桃最后一個掙扎著沖出洞口,重重地跌落在外面蓬松深厚的雪地里時。“轟隆隆隆!”在他們身后,腳下的山體如同被抽去了筋骨,發出一陣沉悶而悠長的巨響。隨即,雪原的地面像波浪般起伏了一下。最終,歸于沉寂。那個吞噬了女王怨恨,青銅懸棺以及最后驚魂逃亡的地下世界,連同紅狐指引的那條隱秘的生命通道,都被永恒的冰雪徹底封鎮。沒有人說話。所有人都像虛脫的木偶,癱在冰冷的雪地里,大口大口貪婪地呼吸著冰冷卻無比自由的空氣。張尋和幾個親衛仰面朝天,失神地望著灰蒙的天空,臉上混雜著雪泥,汗水和血污,片刻后,才爆發出幾聲宣泄出來的哽咽和狂笑。沈桃桃緊緊靠在謝云景依舊滾燙的胸膛上,貪婪地嗅著他身上血腥和塵土的味道,那是活著的味道。她微微側頭,看向洞口的方向。洞口已經徹底被新崩塌的冰雪覆蓋,嚴絲合縫,看不出任何痕跡。那只引路的紅狐,靜靜地蹲在洞口不遠處的雪坡上,赤紅的尾巴在雪光映照下如同一簇跳躍的火焰。它定定地望著沈桃桃,一雙眼睛清澈平靜。似乎在確認什么。幾息之后,它轉過身帶著幼崽,幾個靈巧的縱躍,消失在了茫茫雪原起伏的溝壑之中,再無蹤影。沈桃桃怔怔地看著那片它消失的雪坡,一種難以言喻的空茫,在心底無聲彌漫開。“結束了?”她喃喃道,聲音輕得像飄落的雪塵。“結束了。”謝云景肯定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,他緊緊擁抱著她,溫熱的氣息拂過她冰冷的耳廓。陸夫人已經掙扎起身,開始迅速檢查被氣浪掀翻在地的壇子,并立即給眾人檢查了傷勢。沈桃桃也坐起來,看向陸夫人:“陸夫人,那個‘嬰兒’……”陸夫人手上動作一頓,臉上露出一絲極其復雜的神情。她走了過來,一邊查看沈桃桃肩頭的傷口,一邊低聲說道,“桃桃啊,你現在還琢磨著呢?”她搖了搖頭,臉上甚至浮現一點無奈的笑意,“我看你多半是被當時的險境嚇到了,再加上撞傷不輕,眼前發黑,驚懼之下,看到那黑氣翻涌的邪門玩意兒,又聽到了那么逼真的狐鳴……腦子里自然就浮現出臆想之物了。”她頓了頓,用了一種更輕松的口吻,“至于那個壓棺的‘化石’……我后來細想,那東西暴露在空氣里,被你們呼吸的熱氣一沖,再被掉落的碎石頭一砸,崩裂開來是很正常的。無非是個巧合罷了。別自己嚇唬自己。”沈桃桃愕然:“可是……圖勒部落……”“圖勒?”陸夫人擺擺手,打斷她,“我那祖父啊,年輕那會兒喜歡走南闖北,記錄些稀奇古怪的傳說軼聞,寫的手記神神叨叨,半真半假。這世上哪那么多邪門歪道的事兒?都過去千八百年了,雪原這么大,誰說得清?”她語重心長,又帶著長輩的關切,“咱們現在安全出來了,錳也找到了,這才是頂頂要緊的。現下就是你要趕緊養好傷,咱們回家。”她一邊說,一邊溫柔地給沈桃桃重新包扎傷口,動作嫻熟,像是要親手把這些驚恐的過去一并裹覆。沈桃桃還想再問,那青銅棺材,那遠古部落的血淚悲劇,難道真的只是一場因恐懼而生的幻夢,一篇故紙堆里的離奇故事?一只溫熱的大手,輕輕覆在了她的手背上。謝云景從身后環抱著她,微微低下頭,額前幾縷散落的發絲蹭過她的鬢角。他并沒有看陸夫人,只是靜靜地看著她。那眼神里沒有阻止,卻帶著一種無聲的安慰。他什么也沒說,但這無聲的凝視,瞬間壓下了沈桃桃心底翻涌的追問。她懂了。不是因為相信陸夫人的解釋,而是因為這血色的謎團和千年的詛咒,以及因為無知與殘忍而引發的所有悲劇,連同那個或許真實存在的“嬰兒”,已經被這片無情的雪域,親手掩埋在了最深最暗的地底。這是歷史自己做出的選擇。撕開真相的紗幔,將那惡毒的悲劇暴露于天光之下,除了引發不可預知的災殃,還有什么意義。埋葬,有時是一種慈悲,也是一種終結。執著于掀開那沉重的棺蓋,未必是勇氣的證明,或許只是……無謂的執著。沈桃桃心中翻騰的不甘,在謝云景無聲的凝望下,終于緩緩平息。她反手握住了他覆蓋在自己手背上的大手,那溫熱的觸感無比真實。她長長地吁了一口氣,疲憊而復雜的心緒歸于寧靜。目光緩緩掃過剛剛經歷過死劫,此刻正在風雪中互相攙扶著站起的親衛們,掃過張尋那驚魂未定,大口嚼著藥丸的臉,掃過陸夫人為傷者忙碌卻隱含憂慮的身影,最后落在身后那片雪崩的遺跡之上。寒風卷起雪沫,如同一場無聲的葬禮。天地蒼茫,渾然而一。“陸夫人說得對。”沈桃桃的聲音很輕,“是我太執著了。有些事情,淹沒在雪原里,也許……就是最好的結局了。”她收回遠望的目光,將身體更深地依偎進謝云景堅實溫暖的懷抱中,閉上了眼睛。肩頭的劇痛依舊,但心頭的迷霧,似乎隨著這一場驚天動地的崩塌,被徹底吹散了。活著,回家。雪嶺巍巍,風聲嗚咽,埋葬了所有驚心動魄的秘密,只留下空曠的白。但劫后余生的狂喜并未持續太久。當眾人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,在刺骨的寒風中勉強站穩時,一股新的寒意,悄然漫上心頭。雪崩讓山脈變成了被巨手揉捏過的面團,將原本熟悉的山勢地貌徹底重塑。目之所及,只有一片白茫茫,毫無辨識度的冰雪荒漠。寒風卷著雪粒子,在空曠的雪原上打著旋兒嗚咽,更添幾分死寂和茫然。“娘的!這,這是哪兒?”張尋抹了把臉上的雪沫子,努力辨認著方向,但四周千篇一律的雪白和徹底改變了的地形,讓他徹底迷失了方向感。陸夫人眉頭緊鎖,掏出懷中那枚小巧的羅盤,然而磁針在混亂的地磁擾動下瘋狂旋轉,根本無法穩定指向。沈桃桃被謝云景小心翼翼地抱在懷里,大氅將她裹得嚴嚴實實,只露出一張蒼白的小臉。雪崩的威力遠超想象,時間在沉默的焦慮中一點點流逝,寒意如同毒蛇,開始悄然侵蝕著眾人的意志和體溫。就在絕望的陰霾即將再次籠罩下來時。“戾!”一聲穿透力極強的鷹唳,驟然劃破死寂的雪原上空。那聲音帶著一種熟悉的銳利。所有人猛地抬頭。只見鉛灰色的天幕下,一個巨大的黑影,正從西北方向的高空俯沖而下。那矯健的身姿,那孤傲的飛行姿態。“黑風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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