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今往后,”他的聲音陡然拔高,帶著一種宣告般的決斷,“寧古塔,只有謝家軍。”擲地有聲。隨即,是食堂里壓抑不住的,帶著狂喜和激動的低呼聲。沈大山,沈小川等人激動得滿臉通紅,王玉蘭和何氏也緊緊攥住了手。那些原本忐忑不安的守軍士兵,此刻更是噤若寒蟬,連大氣都不敢喘。他們明白,從這一刻起,寧古塔徹底變天了。謝云景用最鐵血的手段,完成了權力的整合,這座苦寒的驛站,真正成為了他掌控下的鐵板一塊的堡壘。謝云景看向沈桃桃,眼里翻涌著深沉而堅定的光芒。他什么也沒說,但那眼神卻清晰地傳遞著一個信息:這是他承諾過的第一步。為她,也為這寧古塔數千條性命,鑄就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。沈桃桃迎著他的目光,心頭那點因殺戮帶來的陰霾,被一種巨大的安全感驅散。她輕輕點了點頭。除夕當天。風雪奇跡般地停了。久違的陽光穿透鉛灰色的云層,灑在銀裝素裹的寧古塔驛站上,積雪反射著耀眼的光芒。驛站里里外外張燈結彩,大紅的燈籠掛滿了屋檐廊下,映著白雪,紅得耀眼。門上貼著嶄新的對聯和福字,窗上貼著沈桃桃和謝云景一起剪的窗花,胖娃娃抱鯉魚,喜鵲登梅,五谷豐登……雖然粗糙,卻充滿了勃勃生機和濃濃的年味。沈家更是熱鬧非凡,大鐵鍋里燉著整只的野山羊,湯汁翻滾,肉香四溢。蒸籠里摞著白胖胖的饅頭和豆沙包,熱氣騰騰。案板上堆滿了炸的金黃的肉丸子,小酥魚,還有用暖棚新摘的翠綠白菜和野豬肉包的大餃子。沈桃桃的傷臂雖然還不能用力,但精神好了許多。她換上了一身二嫂新給她縫的水紅色細棉襖,襯得小臉愈發白皙紅潤。她坐在堂屋的炕上,面前的小桌上堆滿了各種零嘴,炒得噴香的花生瓜子,炸得酥脆的麻葉,還有周寡婦特意送來的裹著厚厚糖霜的山楂糕。拜年的人絡繹不絕。“沈姑娘,過年好!祝您身體康健,早日痊愈。”陳黑子帶著王玉蘭第一個過來,憨厚的臉上堆滿了笑,手里還提著一小壇自家釀的野果酒。“謝謝黑子哥,嫂子過年好。”沈桃桃笑著回應。一聲“嫂子”讓王玉蘭瞬間紅透了臉。“桃桃姐,過年好!給,我家烤的雞,可香了。”李大壯像個小炮彈似的沖過來,獻寶似的掏出一只還冒著熱氣的烤雞。“大壯真乖,謝謝。”沈桃桃笑著摸摸他的頭,順手抓了山楂糕喂他嘴里。“沈姑娘,過年好!身子好些沒?”趙老四搓著手走過來,臉上帶著局促的笑,“俺……俺也沒啥好東西,這是俺家如芳做的豆腐乳,您嘗嘗,夾饅頭里可是滋味了。”“你太客氣了,替我謝謝如芳姐。”沈桃桃連忙接過那小壇豆腐乳,心頭暖融融的。“桃桃姑娘,過年好!”阿鸝也怯生生地走了過來,她臉色還有些蒼白,但眼神明亮了許多。她手里拿著一副兔毛手套,“給……給姑娘暖手。”“阿鸝,真好看。謝謝你。”沈桃桃接過毛茸茸的手套,喜歡地摸了又摸。陸夫人也來了,送來了幾包安神補氣的草藥。陸太醫則笑呵呵地給沈桃桃診了脈,說恢復得不錯。春娘也把一件繡了好久的精致里衣塞到沈桃桃的手里。何氏和沈二嫂更是忙前忙后,招呼著眾人。沈家屋里屋外人聲鼎沸,笑語喧天。無論男女老少,臉上都洋溢著發自內心的笑容。這是他們流放以來,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,充滿希望和溫暖的團圓年。沈桃桃被這熱鬧和溫情包圍著,臉上一直掛著開心的笑容。她看著眼前一張張真誠的笑臉,聽著一聲聲誠摯的祝福,感受著那份對未來的期盼,只覺得心頭被巨大的暖意填得滿滿的。連那只傷臂似乎都不那么礙事了。就在這時,門口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。所有人都下意識地看向門口。謝云景走了進來。他穿著一身深青色繡著暗銀云紋的錦袍,外罩一件玄色狐裘大氅。少了幾分戰場上的肅殺冷厲,多了幾分世家公子的清貴雍容。他身姿挺拔,面容俊朗,在滿堂紅火的映襯下,愈發顯得卓爾不群。他目光掃過滿堂喜氣洋洋的眾人,最后落在暖炕上正被眾人簇擁著,笑得眉眼彎彎的沈桃桃身上。他深邃眼眸里,也漾開一絲暖意。他緩步走到沈桃桃面前,從袖中取出一個用紅綢系著的小巧錦盒,遞到她面前。錦盒古樸,沒有任何紋飾。“桃桃,”他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柔情,“過年好。”沈桃桃愣住了。她看著眼前這個高大俊朗的男人,看著他遞過來的錦盒,看著他眼底那抹難得的溫柔,心跳驟然漏了一拍,臉頰不受控制地開始發燙。她下意識地伸出左手,有些顫抖地接過那個還帶著他體溫的錦盒。入手微沉。“謝……謝謝。”她聲音有些發干,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澀。謝云景沒說話,只是靜靜地看著她,眸子里清晰地映著她小小的身影。沈桃桃深吸一口氣,在眾人好奇又期待的目光中,輕輕解開了紅綢,打開了錦盒。盒內鋪著深紫色的絨布。絨布上,靜靜地躺著一枚,通體翠綠,散發著柔和光暈的翡翠平安扣。玉質細膩無瑕,如同凝脂。沒有任何雕飾,卻透著一種沉靜內斂的美。玉扣中心一個小小的圓孔,系著一根細細的絲繩。“哇!”周圍響起一片驚嘆聲。這翡翠……一看就價值連城,絕非俗物。沈桃桃也被這玉扣的溫潤美麗震撼了,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觸碰了一下,觸手溫涼細膩,仿佛帶著某種安撫人心的力量。“這,太貴重了……”她有些不知所措。“平安扣。”謝云景的聲音低沉而清晰,目光沉沉地鎖著她,“佑你……歲歲平安。”簡單的六個字,卻如同最重的承諾,狠狠撞在沈桃桃心上。歲歲平安,這是他最樸素的愿望,也是最深沉的守護。她緊緊握住那枚溫潤的玉扣,用力點了點頭,聲音帶著一絲哽咽:“嗯,歲歲平安。我們都歲歲平安。”陽光透過窗戶,灑在兩人身上。他高大挺拔,她嬌小明媚。他目光沉靜,她笑靨如花。不知哪個促狹鬼躲在人群后頭,捏著嗓子喊了一句:“哎呦喂,謝爺這平安扣送得妙啊,歲歲平安那不就是長長久久?好事將近嘍。”“哈哈哈……”人群瞬間爆發出心領神會的哄堂大笑,一道道祝福打趣的目光,如同聚光燈般,“唰”地一下聚焦在沈桃桃和謝云景身上。沈桃桃只覺得“轟”的一聲,臉頰瞬間燒得如同煮熟的蝦子。她下意識地攥緊了手里的玉扣,指尖都能感受到玉質下自己狂跳的脈搏,她低下頭恨不得把腦袋埋進棉襖里,只露出兩只紅得滴血的耳朵尖。謝云景身形挺拔如松,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,仿佛那震天的哄笑與他無關。只是那雙墨眸,在掃過沈桃桃那羞得要冒煙的頭頂時,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波動。他幾不可查地抿了下唇,目光淡淡掃過人群,那無形的威壓讓幾個笑得最歡的漢子瞬間縮了縮脖子,笑聲戛然而止。可也不過片刻,沈家堂屋里就重新恢復了喧鬧,但氣氛卻微妙地變了。眾人雖不敢再明目張膽地起哄,但那擠眉弄眼的笑意,卻如同無形的絲線,纏繞在沈桃桃和謝云景之間,拉扯得她心慌意亂。沈桃桃心不在焉地應付著后續的拜年,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灶房里那幾對身影。沈大山正笨拙地給春娘剝著花生,春娘低著頭,臉頰微紅,嘴角卻噙著溫柔的笑意。陳黑子把最大最酥的肉丸子夾到王玉蘭碗里,王玉蘭嗔怪地瞪他一眼,眼底卻是藏不住的甜蜜。趙老四搓著手,小心翼翼地給柳如芳遞上一碗熱騰騰的羊肉湯,柳如芳接過,輕聲說了句什么,趙老四那黝黑的臉上頓時笑開了花。最遠處,李瘸子默默地將周瑩愛吃的腌蘿卜推到她面前,周瑩低著頭,咬了一口。這些畫面,平日里看慣了,只覺得是苦寒中相依為命的溫情。可此刻,在“好事將近”的哄笑聲后,在謝云景的翡翠玉扣的映襯下,沈桃桃心頭猛地一震。一個念頭閃過她的腦海。婚禮。這些相濡以沫,在絕境中彼此扶持的人,他們竟然都沒有一場像樣的婚禮。春娘跟著沈大山,連塊紅蓋頭都沒有;王玉蘭和陳黑子在一起那天,連頓像樣的飯都沒吃;柳如芳和趙老四更慘,當初為了活命一起搭伙過日子;周瑩和李瘸子,更是連個名分都沒有,就那么默默守著,在生死邊緣掙扎。沒有三書六禮,沒有鳳冠霞帔,沒有拜堂高堂,沒有洞房花燭。就這么稀里糊涂的,把一輩子綁在了一起。這怎么行。哪個女子心底深處,不渴望一場明媒正娶,昭告天地的盛大婚禮。哪怕是在這苦寒的寧古塔,哪怕沒有十里紅妝,但那份被珍視,被鄭重承諾的儀式感,那份屬于“妻子”的尊嚴和歸屬感,絕不能少。一股強烈的沖動涌上沈桃桃心頭,她抬起頭,臉上的紅暈還未褪盡,眼神卻亮得驚人。她深吸一口氣,對著那面的春娘、王玉蘭、柳如芳、周瑩招了招手,“春娘,玉蘭,如芳,周瑩,你們快過來一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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