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……是,七叔公。”那年輕子弟如夢初醒,連滾爬爬地沖出人群,朝著陸太醫(yī)家狂奔而去。人群暫時安靜下來,只剩下季耀祖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哀嚎。火把映照著眾人臉上的表情,有冷漠,有幸災(zāi)樂禍,但更多的是鄙夷。時間一點點過去。季耀祖的哀嚎聲越來越微弱,僅剩的那只獨眼,透過指縫盯著陸太醫(yī)家的方向,充滿了期盼。終于,腳步聲由遠及近。那個去請陸太醫(yī)的年輕子弟,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,“七叔公,陸……陸太醫(yī),他,他……”年輕子弟跑得上氣不接下氣,聲音斷斷續(xù)續(xù)聽不真切。“他怎么了?快說!”沒看到陸太醫(yī)來,七叔公心頭一沉。“陸太醫(yī)他……他不開門,我拍門拍得手都腫了,嗓子都喊啞了。里面一點動靜都沒有。就……就聽見打呼嚕的聲音,震天響,跟打雷似的。”年輕子弟哭喪著臉。“什么?”七叔公眼前一黑,差點一頭栽倒在地。季耀祖要是折在這兒,宮里的貴人肯定會疑心他,到時候十年籌謀一場空。想到此,他的眼睛里難得出現(xiàn)恐慌。他抬起頭,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大聲朝著陸夫人喊道:“陸夫人,您是女醫(yī),行行好救救耀祖,他快不行了,您快給他看看,保住他的眼睛。”女醫(yī),哼,瞧不起女人,還找女人看什么病。陸夫人輕輕拍了拍袖子,“七叔公……您抬舉我了。我一個婦道人家,學(xué)的不過是些調(diào)理婦人內(nèi)癥的本事。這種被啄瞎了眼珠子的大傷……”她的目光看向季耀祖,眼神里閃過鄙夷:“我可看不了,您還是另請高明吧。”七叔公他踉蹌著后退一步,嘴唇哆嗦著,眼睛里充滿憤怒。他明白了。全都明白了。陸太醫(yī),陸夫人,他們是故意的見死不救。“你……你們……”七叔公想撕碎眼前這個冷漠的女人。還有這群“同仇敵愾”的婦人——王玉蘭,陸夫人,何氏,春娘,沈二嫂……一張張譏誚的臉,在跳躍的火光下,簡直是索季家命的羅剎。反了,都反了天了。這幫賤婦竟敢如此欺辱他季家,如此踐踏他的威嚴(yán)。而這一切的罪魁禍?zhǔn)祝褪悄莻€站在人群前面的沈桃桃。是她煽動這些女人,弄出那該死的哨子和黑鷹,一步步將他季家逼到如此絕境。他沖著沈桃桃瘋狂咆哮:“你這個禍害,那黑風(fēng)是你給王玉蘭那賤婦訓(xùn)的。現(xiàn)在傷了人,你以為推給個扁毛畜生就能了事嗎?休想!”“你必須給季家一個交代,否則……我季家跟你沒完。”唾沫星子噴濺出來,在火光下閃著惡毒的光。“老東西,你跟我妹子說話客氣點。”沈大山如同護崽的猛虎,瞬間擋在了沈桃桃身前。“少在這擺你老太爺?shù)淖V,這里是寧古塔不是京城季府。”沈大山沉聲道:“再敢對我妹子噴糞,老子撕爛你的嘴。”七叔公被沈大山那駭人的氣勢逼得后退一步,臉上閃過驚懼,但隨即被更大的屈辱淹沒。他猛地一跺腳,手指顫抖著指向身后那幾個季家的青壯年,歇斯底里地命令,“你們……你們還愣著干什么?給我上,給耀祖報仇,給季家討個公道。”那幾個青壯年,剛才還對著陳黑子橫眉立目,此刻卻如同被施了定身咒,僵在原地面面相覷,臉上寫滿了掙扎。他們……不敢。不是怕沈大山的拳頭,而是沒臉。眼前的漢子,教他們盤火炕,讓他們在冰天雪地里有了個暖窩。還領(lǐng)著他們打地基,讓他們從只會砸石頭的苦力,變成了懂點門道的“技術(shù)工”。工分翻了好幾倍。跟著他上工,每次上工前,何大娘都偷偷塞給他們幾個熱乎乎的雜糧饃饃,拍著他們肩膀說“你們干力氣活可得吃飽,別餓虧了身子。”他們都是流放路上死了爹娘的半大小子,一路挨餓受凍像野狗一樣掙扎著活下來。到了寧古塔是何大娘和是沈大山,讓他們第一次嘗到了家的溫暖。現(xiàn)在讓他們?nèi)プ嵘虼笊剑克麄兿虏蝗ナ帧K麄儭瓫]那個臉。“七叔公,這……”一個年輕子弟漲紅了臉,支支吾吾,腳下像生了根,挪不動半步。“是啊,七叔公,沈大哥他對我們有恩……”另一個也低著頭,聲音細弱蚊蠅。“要……要不算了吧。”第三個更是縮著脖子,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。“廢物,一群廢物。”七叔公看著這幾個畏畏縮縮的族人,氣得渾身抖如篩糠,“滾,都給我滾,沒用的東西,季家怎么養(yǎng)了你們這群白眼狼。”沈桃桃這才從沈大山的背后探出半個腦袋。她揉了揉眼睛,打了個大大的哈欠,一副不耐煩模樣,“喲,七叔公,您老消消氣,氣大傷身。”“這大半夜的,鬧騰啥呢?季耀祖啊他半夜三更不睡覺,鬼鬼祟祟撬人家的門栓,被巡夜的黑風(fēng)當(dāng)成賊人,啄了一雙眼睛,這不是咎由自取嗎?”“黑風(fēng)那可是咱們軍城的‘夜巡使’,保護大家安全的,啄個賊天經(jīng)地義?您老至于這么大動肝火嗎?”字字誅心。“你……”七叔公只覺得一股腥甜直沖喉嚨,最后一絲理智,被沈桃桃這輕描淡寫的話徹底擊潰。“寧古塔居然讓女人當(dāng)家,讓一群賤婦騎在男人頭上作威作福,沈桃桃你這個禍水。你這個不知廉恥,顛倒乾坤的賤……”“嗖。”一道尖銳的破空聲,打斷了七叔公那惡毒的咒罵。只見一塊石頭,如同長了眼睛般,狠狠砸在了七叔公咆哮的嘴上。“咔。”一聲好似枯枝被折斷的聲音,鮮血混合著碎裂的牙齒,從七叔公嘴里爆射出來,濺了他自己一臉。七叔公身子向后栽倒,雙手死死捂著嘴。不住地發(fā)出帶著血沫的哀嚎,如同地獄里爬出的惡鬼。驚得周圍的季氏族人都退了退。對面,人群如同被無形的利刃劈開,自動向兩邊分開。謝云景和張尋緩緩走來。再后面,是如同標(biāo)槍般挺立的謝家親衛(wèi),冰冷的鐵甲在火光下閃爍著幽寒的光澤。無形的威壓瞬間籠罩全場,壓得所有人喘不過氣,連風(fēng)似乎都在這一刻凝滯了。謝云景走到人群中央,目光掃過全場,卻沒看季耀祖和七叔公,仿佛他們是什么根本不值得一提的垃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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