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窯青磚出爐那天,陽光難得的好。青灰色的磚塊整齊地碼放在雪地上,棱角分明,敲擊聲清脆悅耳。沈大山拿起一塊,用力掰了掰,紋絲不動。他黝黑的臉上露出憨厚的笑容:“結實,真結實。比咱們以前在老家蓋房子用的土坯磚強多了。”眾人圍上來,摸著那帶著窯火余溫的青磚,臉上都露出了笑容。有了磚,軍城就能真正建起來了。驛站小木屋里。季歲歲依舊沉默。她醒了,但像是被抽走了魂魄,每天只是呆呆地坐著。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,毫無生氣。像個精致的木偶。張尋寸步不離地守著她。高大的漢子,笨拙地做著最細致的事。擰了熱毛巾,小心翼翼地給她擦臉。他不再嬉皮笑臉,話也少了很多。只是每天到了時辰,就默默地給她裹上厚厚的棉襖,帶她去看春天嫩草發芽。然后半扶半抱的帶她去沈家吃飯。傍晚的夕陽透過窗欞,給小小的木屋鍍上一層暖金色。桌上擺著熱氣騰騰的飯菜,何氏燉了雞湯,炒了青菜,蒸了白面饅頭,香氣彌漫。季歲歲被張尋扶著,在桌邊坐下。依舊低著頭,眼神空洞地看著面前的碗筷,像個沒有知覺的影子。沈桃桃給她盛了碗雞湯,放在面前:“歲歲,喝點湯,暖暖身子。”季歲歲沒動。張尋拿起勺子,舀了一小勺,吹了吹,遞到她唇邊。聲音柔和而有耐心,“歲歲,來張嘴……”季歲歲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,緩緩地張開了嘴。溫熱的雞湯喂下去,她機械地吞咽著。眼神依舊沒有焦距。飯桌上氣氛有些沉悶,何氏心疼地嘆了口氣,剛要說點什么,卻被敲門聲打斷。李大壯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,帶進一股冷風。他跑得滿頭大汗,臉上卻帶著興奮和激動。“沈姑姑,找……找到了,我找到了!”他氣喘吁吁。“找到什么了?急成這樣?”沈桃桃放下筷子,“看你這一頭汗,先喝口湯,喘勻了氣再說。”她順手拿起自己面前那碗還沒喝的雞湯,遞了過去。李大壯也不客氣,接過碗“咕咚咕咚”幾大口灌了下去。抹了把嘴,接著說道:“種地的好手,我……我找到了。”“就……就是七嬸婆。”“噗。”正在喝湯的沈小川差點嗆著,眼里閃過驚訝。沈桃桃也愣了一下,筷子“啪嗒”一聲掉在桌上“誰?七嬸婆?那個……那個……”那個剛剛雙刀復仇的七嬸婆?“對,就是她。”李大壯用力點頭,“你們是不知道,我去季家木屋后面那片荒地看,好家伙,別人家開荒,地里的石頭疙瘩,樹根子都刨不干凈,土塊也硬得跟鐵疙瘩似的。可她開的那片地,雖然不大,也就……也就半畝多點兒,可那地整得……嘖嘖嘖,絕了。”他怕沈桃桃他們不信,于是故意學著大人說話的口吻。他激動地比劃著,“那地界兒,我爹說背陰石頭多,根本沒人要。可七嬸婆愣是給整出來了,你們猜怎么著?那石頭大的小的,全被她用錘子一點點敲碎了,碎得跟跟小米粒兒似的。鋪在底下當墊層,上面鋪的土,那是她從坡底下一筐一筐背上去的,好土,黑油油的,看著就肥!”他喘了口氣,眼睛更亮了:“那壟溝挖得比尺子量過的還直溜,深淺都一樣。溝是溝,壟是壟,連根草刺兒都找不著。那土坷垃,全被她用耙子細細地耙碎了,碎得跟細沙似的,踩上去軟乎乎的。李大壯越說越激動,“我還看見她蹲在地里,手里拿著個小鏟子在扒拉土。那土被她扒拉得又松又勻,過兩天種上東西,收成絕對比別家好一倍,不!好兩倍。”飯桌上瞬間安靜下來。所有人都被李大壯這番話震住了,包括一直低著頭發呆的季歲歲,她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。眾人都在疑惑:那個在季家當了好多年小妾的女子,會種地?還種的這么好,怎么可能?就在眾人面面相覷之時,一個清冷的聲音想起,帶著一絲久未開口的干澀,“七嬸婆沒賣身進季府當丫鬟之前,她父親是司農署專侍農桑的好手。”聲音不大,卻如同驚雷,在寂靜的飯廳里炸響。所有人同一時間轉頭,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聲音的來源處。季歲歲。她依舊低著頭,但那空洞了許久的眸子里,似乎閃爍了一下。“司農署?”沈父咽下一口湯,“我的老天爺,那可是給皇帝老子管種地的衙門啊,難怪能整得這么地道,原來是祖傳的手藝。”沈桃桃也回過神來,季歲歲終于開口說話了,她一把抓住歲歲的手:“你說真的?七嬸婆她爹是司農署的?”季歲歲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,她再說話,只是輕微地點了點頭。沈桃桃也不急,人有反應了就好。她看向謝云景,“謝爺,你聽見了嗎,司農署啊,專侍農桑的好手,咱們軍城的地有指望了。”謝云景深邃的墨眸里,也掠過一絲亮光。他放下筷子,目光掃過依舊低著頭的季歲歲,又看向激動不已的沈桃桃和李大壯,聲音沉穩:“李大壯。”“在!謝爺!”李大壯馬上立正。“明天一早,”謝云景也把他當成一個大人去吩咐,“你去幫七嬸婆把那片地,再擴一擴。缺什么工具,找阿鸝支取。軍城的第一批種子,就種在那塊地上。由七嬸婆親自照料。”“是,謝爺,我保證完成任務,”李大壯的臉上樂開了花,他可以給周瑩賺紅布了。沈桃桃知道他心里想什么,說道:“去吧,去阿驪那里領塊紅布。”李大壯往起一蹦,差點撞到房梁,隨后風風火風地又跑了。眾人笑笑,氣氛沒有剛才那么壓抑了。沈桃桃捧著碗,雞湯的熱氣熏得她鼻尖微紅,好奇地問沈父,“爹,司農署真的那么厲害?能比村里種地最好的老把式還強?”沈父正掰著白面饅頭,聞言動作一頓,“厲害?何止是厲害,那是給皇帝老子種地的衙門,管著天下糧倉,護著咱們老百姓的命根子。”他看眾人都在等他繼續說下去的樣子,臉上浮現些許傲嬌,“司農署里頭的人,那都不是一般人。那是萬里挑一層層篩出來的。”“那怎么挑?”沈桃桃在想,難道每個人分一片地,比誰最后種的好?沈父捋了捋思緒,開始描繪那常人難以想象的選拔與考核:“想進司農署比考狀元還難。”第一關,辨土。考官會拿出幾十種土,黑的,黃的,紅的,砂的,黏的,混在一起。蒙上你的眼,讓你只用手摸,用鼻子聞,甚至用舌頭嘗。你得閉著眼,摸出這土是產自北地寒原,還是南邊水鄉。是山腳坡地,還是河灘洼地。土里含幾分砂,幾分黏,幾分腐殖。保墑如何,透氣如何。適合種什么莊稼,差一分都不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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